情书大全
碎纸片
1.槐树下
三间蓝瓦房,一溜长槐树,临路一家老房东私房菜馆。
五月槐花香。青色米粒般的花苞密密洒下石板道,枝叶繁茂,遮荫避日。晒过的阳光味道从缝隙里投射进来,碎眼的影子晃动,车尾声消腻,减淡晕车的恍惚。天地明媚起来,像夏日耳畔蝉音,时时萦绕心头。
向前走,悠悠沓沓踩在梦里。似蹒跚,又轻快。迷醉在正午街头,十分讨厌车子带来的眩晕,踢一脚远去的笛鸣,邪恶顿生。
拐入小花园,坐在黑色铁椅上小憩,大口呼吸月季花的香郁,朵儿摇曳生姿,黄土稀薄,任是无情也动人。
再起身,树上叽喳的鸟儿护驾,飘落的瓣儿领航,撑一把伞,掸掸灰,风尘仆仆。于槐树尽头驻足,小院依然静默,老房东从厨房里走出,瘦骨嶙峋,一件细质蓝袍,一把山羊胡子。
点一沙锅米线,放下背包,穿过厅堂,去后院水池洗脸,照下那面镜子。笑靥灿若星辰,从没有这么美丽过,缘于臭美,爱上那面镜子。墙角几株盆栽,有吊兰拖着柔躯伸出墙外,还有一株巴掌大叶子的野蓖麻。葡萄藤下养了几尾金鱼,用水泥蓄的一个方塘子,撒几枚石子贝壳。左侧空旷的地堆放着旧桌子椅子,一副卸下来的破门椽子上贴两联对子,用横拉式的玻璃门隔开厅堂。逗一会金鱼,走出来吃饭。
老房东家客不盈门,并不拥挤。我独坐了一角圆几上,看着门外人来人往。所谓私房菜,总有点特色的。要么是祖传的秘方,要么是别处没有的。老房家的都是自制。酱牛肉,酱肘子,一锅豆腐六元钱。北京人离不了二锅头,一壶酒二两杯,喝一口酒下一口菜,这家的韵味十足。一只黑色锅子盛满汤水米线,碧绿的青菜叶悬浮油珠之间,汤色绵绵,几粒肉粽丸子吸饱汁水归附锅边,温温热气,诱人舌腹,馋我饥饿滚滚。拿白瓷勺子喝汤,低头是妈妈年节相聚炖的清鱼丸子,人总是有触景生情的时候,而且情到深处最温柔。
如若惜福养身,吃饭大不可急。再打量这屋子,外间三张桌,里间三张桌,厅堂两张桌。桌子是黄木的,地板也是黄木的,厅堂与外间穿插处半墙花草,花草后面半壁图,坐在图下整个后院一览无余。开门竹席卷起的半壁上,悬挂着彩绘老北京风俗图,像是有些年头,线条勾画仅寥寥,亦是鲜明生动形态刻骨,自有一番说不出来的神韵。下走低斜,一把木刻扇面,流苏有致,像是惊鸿一鳖。
每月外出几次路过槐树下,总会进去歇一歇劳累,听一听新报的菜价,摸摸鱼尾,摇摇花叶。今天见屋角新添一个炉子,煨着一壶开水,老板娘穿上了新衫袖,这是一个暖冬的开始。
无忘槐树下的老房东,吃不够的私房菜,依恋的情结透进日暮里。愿多年后的我,开一家如此的小店,一家如风平的茶馆,古稀相守。
2.咏叹调
感冒,神思难安,敲打键盘的小手冰凉,抚一抚滚烫的额前,听心的跳动。扬一章胡言乱语,谱一曲“咏叹调”。
读书时多病,母亲得来许多“海上方”,疼痛时深究药理,翻一页医书,记一味中药。半杯青桑半杯黄桔,沸水浸泡,萦绕面庞,烟云蒸蔚,惊魂初定。如今病根未除,每犯便恐吓心慌,怕吵喜静,精神全无,颓迷不堪,犹比绵羊,久坐无语,昏昏欲睡,入梦之间,整日介的小情丝。
有汤头歌云:养心汤有草芪参,二茯芎归柏子寻;夏曲远志兼桂味,再加酸枣总宁心。炙甘草十二克,炙黄芪、白茯苓、茯神、川芎、当归、半夏各十五克,人参、柏子仁、远志、肉桂、五味子、酸枣仁各三克。上药共为粗末,每次用九克,加生姜五片,大枣二枚水煎服。补血养气功效大为,主治心虚血少、心神不宁、怔忡惊惕等。赤桂引药入心经。二茯、远志、柏仁、酸枣,以泄心热而宁心神。川芎、当归以养心血,半夏去扰心之痰涎。甘草补土以培心子。五味子收神气之散越。人参、黄耆以补心气。润以滋之,温以补之,酸以敛之,看以舒之,则心得其养矣。
因在外多有不便,常记此方默念。高中三年时光,在家母亲煎药,在校医房煎药,晦涩的汤药喝到温香余齿,不知要多少地步的平复。然而,它有另一种美难以发现,生活,悲苦面临,依然端庄沉静,宛若木兰,那么天道酬勤,给予厚报。
一门父子三词客,幽默诙谐的当数苏轼。一天,苏轼去找佛印下棋,刚进寺庙,东坡就高喊一声:“秃驴何在?”佛印走出答:“东坡吃草。”两人相视大笑,佛曰不可说不可说,只可意会,真是一对妙人。苏东坡除去文采出众,脸也不短,苏小妹戏谑他昨日一滴相思泪,今日方流到腮边。东坡岂肯相让,反讥道:“莲步未离香格下,额头已到画堂前。”当苏小妹以文选婿,觅求如意郎君,却有人听闻这两句而将求偶之心每每作罢,最后苏小妹嫁给秦少游,两人情投意合,生有一个女儿。传说苏小妹去探望新婚后的女儿,见夫家贫寒,窗台摆满海棠花,把大半个窗户都遮挡住了,便指着问道:“半窗红花为防风雨?”女儿也是聪明伶俐,随口答道:“一阵乳香便知母来。”对中红花,防风是两味中药名,乳香,知母也是两味中药名,一直觉得中医学中有些腧穴和药名十分有韵质,穴位又多用天体、人体、地体、宫体、卦体结构布局为参照命名,如以鸠尾、鹤顶、犊鼻命名的穴位既十分形象准确,又有中国植物、动物取名时的文字独特感。
由此很矫情的杜撰一联:
忆寻晨钟暮鼓,一提长壶,两方碎步,三间药铺渡医缘。
未追朝花夕拾,四时光境,五味杂陈,六旬花甲返还童。
十多岁时读钱先生的《围城》,是因为钟书二字。年幼时未必想的了许多,先是看故事,记人物,对书却有一种不禁的喜爱,从此,捧书寝安。新年二八、二九蒸馍煮肉,西厢房顶秸草如絮,东厢房下塘火霹剥,伏在草絮上,双掌撑头,一会看书,一会看云,一会遐思。阔蓝的云,绯红的脸,极晴朗的日子,风也和顺起来,偶尔听娘一声喊,注目再看一会灶炉里冒出来的烟,娘端一盘鱼块走楼梯上来。
再读矛盾、沈从文和许多忘记姓名的作者,都留下深刻印象。有些句子还记得,现在再想,又生层层新的意思,旧识新交,统统袭来。有一段时间痴情于张爱玲,拿她的书集不离手,惹得娘也夺去读,正巧电视里有播《半生缘》,原由《十八春》改编,她也开始痴迷,我爸每晚坐于床头斥责她说:“读它有什么用,不如早点歇息。”读闲书读得呆了,握着《东周列国志》对着师傅作揖叩谢,掂一块板砖当惊堂木使,要审《三言两拍》莫大姐私奔一案。又一阵搜集国外小说家的书,冬日夜晚,躲在被窝里《羊脂球》,嘴谗的想吃《汤姆叔叔的小屋》里大娘的玉米饼子。及至一本一本淘换中外名着,不厌的还是《红楼梦》和《洗冤集录》。书,读来为养性。
《红楼梦》开篇引这样写到:开辟鸿蒙,谁为情种,都只为风月情浓,趋着这奈何天,伤怀日,寂寥时,试遣愚哀。因此上,演出这怀金悼玉的红楼梦。一场幽梦同谁近,千古情人独我痴,又有何人能逃?乱烘烘你方唱罢我方登场,反认他乡是故乡,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,甚荒唐,反倒独卧青灯古佛旁。百花之蕊,万木之汁,麟髓之醅,凤乳之曲,配成“万艳同杯”,哪里是我俗人可饮,伸开手指里的缝隙,看日子流过,云卷云舒,佛经可诵,红楼可梦,阿米豆腐,又作新解。人,总要乐观、坚忍、向上。
写书写到满纸荒唐言,一把辛酸泪,都云作者痴,谁解其中味,是一种境界。
贾平凹中年的时候,散文卷序里有一联:“青天一鹤见精神”,又有秦腔里山川地域不同。王蒙小说里有车轮旷荡之声,郁达夫有春风沉醉的夜晚。犹想起诸多个时代,苏月下相同的潮涌澎湃。澎湃的是触动的心,与触动的心所标榜出来的警示。三者结合起来,便是一路看山看水看人看木看土看墙。
红楼梦里六十二回,香菱道:一箭一花为兰,一箭数花为蕙。凡蕙有两枝,上下结花者为兄弟蕙,有并头结花者为夫妻蕙。想来花是无非的,有趣的是人。宝玉在见林黛玉时曾说,世上杜撰的典故多了,除四书,又有多少是正经典故呢,多是编书人杜撰的。明王守仁又有句:俯仰天地间,触目俱浩浩。可见楚天之下,人才是最见精神的魁首。见得空谷生幽兰,倩影涧溪边。水起波澜潸,风动叶荩艽。
3.颓园绿意
小园是我家一座旧宅子,空闲了几年,经风噬雨蛀蝼蚁作怪,房子已是坍塌,院子也秃废得厉害了。妈带着我们移走杂物,铲平土地,半墙旧砖半墙篱笆筑起园子。初开小园,小弟刨来一棵桃树,几株草莓种植在园里,表妹也讨来几粒桃红种子丢在墙角,洒了一瓢水便不再管它。没想到那桃红种子居然长出几株,绚烂了一个夏季。
每年清明至,柳丝长,我家西屋房檐上摆下一盆盆瓜果菜蔬秧苗。各色秧苗下田,小园里有畦有垄,经纬分明,有模有样。四季果蔬更替栽种,除去冬季萧条外,春苗夏茂秋果累累,这三季都还郁郁葱葱。上学路过小园也路过田间菜园,总要停留一会,看看桃树有没有探出花苞。光秃秃的树枝上,细细寻找有没有鼓起像枣花一样新抽的芽。草莓向外蔓延许多,低低贴伏地面,只多分了根,长出几片新叶子。柳絮飘扬过后,摘过槐花,捋过榆钱,杏花梨花开败,麦花隐没在尘土里。阳光一日强过一日,小园也天天变模样。桃树叶影影绰绰覆满枝条,草莓结出果子,是用细竹给黄瓜、西红柿、豆角、茄子上的架。
麦熟时节,黄瓜长成一弯弯的,一头是黄花儿,满身是刺芽。西红柿、茄子也刚结出嫩果。只有荆芥、韭菜可以割去头茬。园里又添新菜,田里有新瓜种上,棒子也点播完。这一切都交给了夏日,只等秋日。
这些都是离开故乡已多年的事情了。近来多有忧愁,每次举足无措时,会念及故乡小园的春意葱茏,倒也少了几许的烦闷。
4.晨闻
今日早起,依梯而上,穿过花园,空气清新,心情大好。偶然一瞥,几丛月季花开的繁盛,远处竹屋篱笆墙边也有几丛。
再依梯而下,遇见几个年轻女子牵了狗遛弯。我生于乡下,常见猫狗。记得在乡下,每遇挑食,便偷偷倒去喂狗。每每如此,东张西望,最怕被我爹瞧见挨骂。后来读苏东坡的《念奴娇。赤壁怀古》,大有“何需关东大汉手持铁板高唱大江东去”之感,我爹的气势也是这般了。
前面有位老者,头发斑白,背影安祥。背了手踱步,走得极慢。我悄悄地跟在后头,不敢逾越了他。他在思索着什么,低着头,与树木花草朝阳相映,老人的平静与身旁行色匆匆、热闹、奔波的人们形成鲜明对比。老者走到尽头,我不再跟。返身回来,再上得花园,独坐了破败的竹屋里看月季。
一个早晨就这样过去了。
5.夜半惊雨
大约凌晨一点钟,我被惊雷打醒。轰隆隆劈叉而来,伴着银蛇般的闪电,再听,有急急的雨敲打窗台。
雷声在这深夜突兀嶙峋,我蜷卧在床上再也无法入眠。风声呜咽,一阵一阵旋转在天地间,打着滚儿扑腾。我抱紧了怀中的枕头,望了阳台上的黑暗,想着傍晚的宁谧。
每日里忧虑,总是夜深方眠。今日里刚刚进了梦乡,又被惊醒。这雷雨来得突然,来得凶猛,像是裹了全部的愤怒,鞭笞着一切。难道,它能将悲喜欢乐演绎成一曲曲音符?难怪四季里的雨有时舒缓,有时急促,有时缠绵,有时热切,有时疯狂,有时安详。
我揣想着雨,渐渐的,渐渐的,再次睡熟。天亮早起,昨夜的迅猛不见一丝痕迹,没有朝阳,天幕幽幽淡淡,没有浮云,也没有彩霞。入秋了,却来得这一场的奔腾雷雨,仿佛带了秋果的熟透醉香,又携了秋的凉味。好一个石破天惊开场话桑麻的酒旗风,农家的地头更是湿漉漉的黄泥。
风雨寄情,蝼蚁噬骨。一只蚂蚁踩在漂浮的树叶上,随汇聚的雨水流过门前。幼时种种痴顽的小动作,往往多年后会收起深深的思念。五六岁时,我便弯了腰穿了胶鞋踏在水里,用手推送小小树叶和树叶驮着的蚂蚁。跟了它一路里走,直到村口坑边。昨夜的雨,是夏季里的主角。
楼前有一道栏杆,围栏种了一溜花草,两垄细葱,一洼黄花菜,几株丝瓜,几株苦瓜。花有月季、地雷、野菊、蝴蝶,还有一种高高大大,向极太阳花的纤瘦黄花。从这里经过,看那被雨打落的瓣儿、苞儿,我想,要是有大盏的菊花会更妙吧。开如灯的菊花,吸收了饱饱的水,紧缩了花茏,水汪汪的低着头,那距地近处的花叶上,星星点点沾满了斑驳的泥浆。摘一朵泡在烧开的壶里,会有满屋的清香。
读书的时候,我曾种过两株美人焦。火红的花,宽大的叶,最喜夜晚急雨打芭蕉。第二日来看它,有着一种秃废,又有一种娇媚,还有一种不胜落雨的疲惫。花残了,叶残了,太阳升起,它又整备了行装,展换了新颜。我默默的赞慕了它的坚强,不露声色的生长。
这半夜急雨,又打落了多少花瓣,夜里入眠,真是梦里花落知多少了。朝天阙,又有多少花颜收拾残妆,笑脸迎阳?
6.一脉亲情
十一回家,新房里支新灶。与我爸抬石板,见他脸色匀黑,低背微驼,帽子下隐藏着白发,他真的老了。娘走来,身影消瘦,脸上已有皱纹。我与大弟站立背后,越发显得他们缩拢的身形仓颉。我们带着新生命的健壮、挺拔、高大,来担当他们的老弱、孤苦、无助。那一刻,我感爱到老树的枯荣繁茂后的沉默,感受老树身旁崛起的小树的峥嵘与成长。记得龚自珍两句诗:落红不是无情物,化作春泥更护花。更记得李白的两句:谁言寸草心,报得三春晖。生命与生命的交替,谁都挡不住岁月的流失,浩渺苍穹,人取一抹峺土,交织着爱恨情仇,最后,能留下的是什么?风沙中累累白骨隐没,曾有荣辱,曾有苦痛,曾有悲喜。叹息着旧人的残骸,生命的脆弱卒然而止如履薄冰。无不在想,当世里活着,七情六欲里的离合,在命体折腾翻滚,复于平静下来,坐于竹底,听风声雨声,什么才是寂静呢?我喜欢归家时的相视而笑;同辈之间打打闹闹的欢娱;家中所有人围着桌子坐于灯光下食饭;饭后喝着茶吐了一地的瓜子磕。遗忘一切界外的纠缠纷纭,远途后的疲惫歇息于家的安宁。
二日午后下田,将手中的肥料撒向大地。我走在大弟后面,他一路颤微微,唯恐吓着了手中的肥,爸、娘、我和他媳妇不住的嘲笑他。大弟不屑,依然用优雅的姿势慢行细撒,我跟在他身后,听他唠叨,止不住大笑。他与小弟各异,有些秉性总是改不掉的,譬如某些特别的小嗜好。天上的云雾起来,太阳像夜晚的月亮穿梭在云里,四野里一片白芒碧博。我旋转在田里,奋力扬手,肆意抛洒,落下沙沙如涓的密音,又不禁微笑,田野里有着无穷的乐趣。小时候跟着犁铧捡红薯,拿刀子刨坑,架起地窑煮枣煮花生烧红薯。也如粘虫般跟着小叔小姑跑前跑后得些便宜。这些都已遥远,如今的乡下已与从前大不相同,忙收忙种的时节大大节短,耳旁边白里黑夜全是轰鸣的机械。
闲下来我与大弟嬉笑。奶奶挑她的豆,侍弄她的菜。爸与娘收拾新灶,弟媳在一边递东西,只有小弟不在。大弟拿来象棋,要与我大战。必定又要赖我的钱来,我不语,等着他立规矩。果然,他说:“输了的给钱,赢了的收钱。嘿嘿!钱多多给,钱少少给。”爸忍不住笑了,对娘说,那孩子又算计着赢钱呢。我与他摆局,每每输多赢少,偶尔他收一次钱,拿去作小零用,其余的还给我。独小弟在家时,钱归小弟。
大弟家新院子里,南墙上覆满了梅豆。紫色的花紫色的豆点缀在腾腾绿叶间,像爬山虎的脚。随风摆动,叶子如掌般清秀,闪过银光。梅豆攀过墙头向天空伸张,那仰面的摇曳,像是再询问着什么。在昏暗的秋风中看这些叶子花儿豆儿,衍生出来许多的感动,生命的倔强与奔腾从未停息过。母亲搬梯子摘梅豆的情景很深刻的印在脑海里,她穿暗红麻料西式上衣,灰色西裤,一双方口布鞋,把梅豆满怀里放下来,我在一旁扶梯子接过盛在篮子里。我抬头望她,她抬头望豆,巡视着遗漏的果儿。今年又种起了梅豆,很多年没有种过了。五六岁时,读小学一年级,从教室旁边的墙壁上偷一把梅豆,那梅豆是绿色的,第一次见它并不知道是何物,带回家给母亲看。她很欣喜,放锅里蒸了,又拿蒜来拌,吃饭时问我从哪里得来的,我说从学校里摘的。她不忍丢掉,又怕我下次再去摘,再三叮咛我,这次让你尝尝梅豆的味道,下次不可再摘别人的东西,嘴不能短,手不能长。第二年,家里也种了梅豆,是绿色的,再后来种的就是紫色的了。后来几年,家里开辟了园子,种的菜多了,梅豆也逐渐忘记。只有一年在角落里的两三株,沿着篱笆攀附。
傍晚,奶奶解下围裙,喊来豆豆,一看是我家的哈巴狗。我问奶奶这名子谁取的,奶奶说她取的,我又问为什么叫豆豆,她说谁家的狗没名子,取豆豆多好听。原来奶奶是如此的可爱,童心未泯。我亦喊着豆豆,想逗它来玩,它扭捏着不肯过来。我对奶奶说,你取的名子不灵,它都不来呢。奶奶说你看着,她一招手,喊豆豆过来,那狗儿便蹦跳着欢快的跑来,气得我翻白眼。弟媳在一旁笑,奶奶跟着笑说,怎么样,豆豆听话罢,很乖的。回头,夕阳落下最后一点余晖,老宅、苔藓斑驳的绿墙、白色的狗儿依偎在奶奶脚旁、奶奶慈祥的眯着眼睛、身后站着弟媳俊俏的身影,一幅祥和、静谧、温暖的画面呈现,如此美丽。
家是一脉亲情,有争吵,却是大爱无疆。千回百转,百转千回,终是血色浓爱。
7.苦瓜与夏
最喜苦瓜为菩达名媚,佛语有曰菩提树,因菩提及屋菩达。然而初尝仲夏苦瓜,却望尘莫及。听闻苦瓜苦,却不想这样苦。白底蓝瓷花碗内,片片如花开晶莹剔透的绿翡翠,入唇苦味散尽,弃筷落荒而逃,抓杯喝水,一杯接一杯,连连叹息。这翡翠藏苦如此,闭目惋惜,只好倒山埋入花根作肥。
左手抚额,右手微眯,睫毛低垂如墨,眼眸里闪烁疑问,我竟看出几分妩媚。为着苦瓜菩达,我的格子无袖短衫随我忧郁了一个下午。慎重的思考如何对付另一支菩达。对花望尘,思瓜莫及,捧着杯子潜伏着对瓜的牵挂。寂静无声参阅文献,将瓜置于案上,苦瓜苦瓜,吾为刀俎尔为瓜,将尔片片再如花。用开水煮去苦瓜苦汁,期望绿翡翠不再如此这样苦。捡小片入口,却再落得一脸沮丧。苦瓜苦瓜,苦如其名,从此少见菩达。
游走在小农果蔬菜青之间,低头回念家乡田头菜园碧绿如茵。偶见苦瓜盈绿可爱,踌躇再三,踱步徘徊对瓜回望。菜前小姑娘轻启朱唇,数语皆赞苦瓜,又赠予食之方法,只好挑一枚带着。
精瓷海碗里浅浅覆底冰糖水,菩达过了翻江里。这支老了些,瓤里包裹了红色苦瓜籽。苦瓜又开如花,冰糖水里沾湿衣,用鸡蛋清炒,不似明丽的鹅黄映衬着盈绿翡翠,再配白底蓝瓷花碗,惹煞人眼。我大笑,苦瓜味道如若这般也算是一个境界。竟是甜的。心情甚是愉悦,虽然淡些,却不再苦。
三食苦瓜,有三种境味。苦瓜从不将自食苦味传与它味,与莲之出淤泥而不染异曲同工。自食其味,自知其味,言语无声。
清夏苦瓜倒是绝配。一个热切,一个清苦,如苦瓜的素净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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